王思治：重新认识霍布斯

发布日期：2009-05-21 文章来源：互联网

　现代政治和法律只要奠定这样一个抽象的人格，而不是具体的个人，就稳定了。而霍布斯偏重君主制，只不过因为君主一个人比较好做决断，同时比较形象而已。因此，将霍布斯视为专制主义乃是天大的误解.

　　梁启超先生曾言：“世间唯庸人无毁无誉”，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伟大的人物，只要他青史留名，必然是毁誉参半。无疑，英国大哲霍布斯也是如此。学过法律的人都知道，霍布斯是近代主权理论的集大成者，也多半都听说过那本著名的《利维坦》(虽然未必认真读过)，以及其对于近代国家理论与法律理论的重要贡献；但与之相伴的是，霍布斯长期以来在我国的名声都不怎么好，由于他强调绝对主权，常被人扣上专制的恶名，霍布斯要么被解释为资产阶级的代言人，要么被解释成否定自由、否定民主的绝对国家主义者。可以说，这些毁誉多半都带着点简单化和印象化的理解，而新近出版的《霍布斯传》或可使得国人能对霍布斯有更为深入和具体的了解。该书的作者马蒂尼奇是现在美国专攻霍布斯的大家，曾编有《霍布斯词典》。由于他多年来浸淫霍布斯研究，深厚的涵养非但没有使得其写作越来越阳春白雪，反倒是更为平易近人。这部传记就是例子，它明白晓畅，没有专业哲学修养的读者一样能够从容地阅读，从而进入霍布斯的人生历程与思想世界。
　　这位大哲生逢其时，1588年，当赫赫有名、威力无边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开赴英伦、国家危难之时，霍布斯于4月5日生于威尔士北部的马尔美斯堡(Malmesberry)。他的母亲当时因为战争的来临而焦躁不安，后来霍布斯在其《自传》中将自己比作“一条幼虫”，而与他一起诞生的，是他的孪生兄弟“恐惧”。就是这个孪生兄弟，构成了霍布斯一生的行动和思想的主旋律。霍布斯的父亲是当地一位贫困的低等级牧师，性格暴躁，嗜酒成性。在霍布斯6岁那年，这位牧师与人发生纠纷。为逃避审判和惩罚，他遗弃了家庭，远走他乡，从此便杳无音信，这无疑也给幼小的霍布斯带来了诸多不安全的感觉，随后经过叔父的帮助才进入学校学习。
　　霍布斯很小就被人视为绝顶聪明的孩子。大约10岁时被送往文法学校，追随被称为“优秀希腊文专家”的雷蒂默(RobertLatimer)学习古典语文。霍布斯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在他进入大学之前就将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从希腊文翻译成拉丁文的抑扬格诗。14岁时，霍布斯被送入牛津大学马格德伦学院(MagdalenHall)深造，学院所开设的课程绝大部分是关于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和自然哲学。他对这些无用课程毫无兴趣，因此更愿意阅读有关新大陆探险的书籍，研究地图和星星。霍布斯获得学位之后，被院长推荐给卡文迪什(Cavendish)家族担任家庭教师。对于出身寒门但喜欢思考的霍布斯而言，与卡文迪什家族的这种联系使他有机会博览群书，结识名流，借助主人声望发表著作，且在危难之时获得庇护。在此期间，霍布斯阅读了大量的古典著作和时下作品，并翻译出了修昔底德的传世名著《伯罗奔尼撒战争史》(1629)，这也是他发表的第一部作品。
　　可以说，对修昔底德的研究构成了霍布斯后来的重要政治哲学基础。霍布斯从这位希腊人那里认识到，是各国之间的恐惧引起国家之间的战争，而缺乏恐惧又会导致国内的无法无天的无政府状态。在国际上没有主权者的情况下，正义和法律仅仅是一纸空文。而后来英国两次内战期间的流亡生涯，更加使得霍布斯对于战争和恐惧的体验深化。1640年11月，霍布斯担心受议会党人的迫害，匆匆逃往法国巴黎，从此开始了11年的流亡生涯。期间，英国国内政局陷入极度的动荡不安，血肉横飞的惨景使得任何正义和法律都变得苍白无力，人们无所适从。
　　修昔底德描绘的雅典的混乱局面和霍布斯自己亲身经历的英国惨状，都构成了后来霍布斯的直接理论基础。1651年，霍布斯发表了他的天才之作《利维坦》(并因此开罪了保皇党人和法国天主教教士)。这部著作是“用英语写成的最伟大的———或许是绝无仅有的———哲学著作”。它论述了人类是如何从‘狼与狼’的自然状态通过缔结契约进入公民社会的，而这种自然状态，虽然霍布斯本人承认并不是一种历史的事实，而我们自然会看到，内战的混乱紧张状态乃是其在当时的直接反映。在霍布斯看来，自然状态中(在真实的政治中)，人们的虚荣和骄傲导致了国家永无宁日，因此利维坦这个主权怪兽就是要制服人的骄傲，使得人们缔结契约，来将各自的自然权利交给主权者。霍布斯一向被认为是鼓吹君主专制的哲学家，但其实霍布斯的主权者就是一个国家内各个人缔结契约之后形成的那个国家人格。《利维坦》第一版的封面上画了一个头戴王冠的巨人，此人身体是由无数个小人组成，即整个国家形成了一个人格。而承担这一人格的，无论是君主、议会还是平民，都不重要，因为他们都是来填充这个人格的自然人，因此霍布斯也就解决了古代政治中王位更替带来的巨大动荡问题(其实现代政治也是如此，法国名哲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说，美国的总统大选中间的空隙也是一个紧急时刻)。现代政治和法律只要奠定这样一个抽象的人格，而不是具体的个人，就稳定了。而霍布斯偏重君主制，只不过因为君主一个人比较好做决断，同时比较形象而已。因此，将霍布斯视为专制主义乃是天大的误解。
　　霍布斯的这段话最为值得注意：“我已经阐明了人的天性(其骄傲和其他激情使其被迫服从于政府)，以及其统治者的巨大权力。我将这个统治者比之为利维坦，这个比喻出自《约伯记》第四十一章结尾两行诗。
　　神在此处阐明了利维坦的巨大权力，称其为骄傲之王。神说：地上没有什么造的像他那样无所惧怕。凡高大的，他无不藐视；他在骄傲的水族上作王。”按照马蒂尼奇对于霍布斯的理解，其实霍布斯还想将思想也统一，即让大家都把主权者当成在世的上帝，去服从和敬拜他。因此，马蒂尼奇甚至将《利维坦》看作是“霍布斯写给现代人的《圣经》。”很明显，霍布斯看到，最根本的服从乃是心理的服从，也是宗教的服从。
　　实际上，任何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都面临着两种写作方式，一是处理千古常在的问题，一是处理当下的问题。英国内战的惨景使得他对主权的重要性着重予以强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主权理论仅仅限于当时的英国。霍布斯其实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即在任何时代，只要没有一个公共的权力来保证秩序和安全，任何人的自由都是不可能的，任何公正和正义都是无法实现的。正因为如此，霍布斯才是真正的自由主义者，是自由主义的开创者，因为他是第一个提出了国家的建立是保障个人的权利和自由的哲学家。这位“恐惧之子”给人类开出的药方长久有效。
　
　　《法制日报》2007-2-11-16

没找到您需要的？您可以发布法律咨询，我们的律师随时在线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