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申伟：公权的城堡和私权的磨坊

　　一

　　有位英雄雄才大略，胆识超人，他有一个最大的梦想，并且完成了最大的梦想，权倾一时，荣光无限。

　　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他是胜利者。

　　但在一场法与理的战场上，他失败了，并且心悦诚服。

　　战争的起源是一座破旧的小磨坊。英雄功成名就，修了一座美仑美奂的城堡，站在城堡上，他风光无限，但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建筑，有碍观瞻，经调查原是一个小磨坊。

　　英雄平易近人，派人去找磨坊主要求将磨坊卖给他，然后拆掉。

　　谁知磨坊主不仅无受宠若惊之情，反而说祖产千金不卖，包括上帝。

　　英雄无法，抬价至百万。

　　磨坊主顽固到底，就是不卖。

　　英雄一怒，派人摧枯拉朽般把磨坊给拆了。

　　英雄胜利了，实现了自己小小的梦想。但不久，他发现自己错了，他想起拆房时磨坊主的一句话。当时，磨坊主一脸平静地说，法院会为民作主的。

　　不久，英雄派人把磨坊修复如旧，磨坊映衬着城堡的伟大，英雄并无失败之感，他觉得自己仍是一个英雄。

　　磨坊主胜利了，但他仍视英雄是一个英雄。

　　因为他们都尊重德国法院关于这场“拆迁纠纷”的法律判决，判决曰：英雄应将磨坊恢复原状，并赔偿损失。

　　这位英雄就是德国皇帝威廉一世，他统一了德意志，并使之成为欧州列强之一。

　　他生活的年代是十九世纪。

　　后来故事的主人公都去世了，继承磨坊的磨坊主二世经济困难，便想把磨坊卖给继承德国皇位的威廉二世，威廉二世就此回了一封信：

　　磨坊已成为德意志司法独立的象征，应世代在你名下，送去3000马克，以解燃眉之急，你的邻居威廉二世。

　　二

　　故事发生在遥远的过去，遥远的欧州。

　　当时，东方大国——大清帝国刚刚走过“康乾盛世”，经济总量占世界第一位，人口是世界1/3，外贸长期顺差，正沉醉于

　　“落日的辉煌”且“沉醉不知归处”。但此后百年的世界风云，却彻底改变了中华民族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

　　马克思称之为“奇异的悲歌”：

　　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大帝国，不顺时势，安于现状，人为地隔绝于世并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自欺。这样一个帝国注定最后要在一场殊死的决斗中被打跨：在这场决斗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是激于道义，而最现代化的社会的代表却是为了获得贱买贵卖的特权——这真是任何诗人想都不敢想的一种奇异的悲歌。

　　其实，早在马克思说这话的一百多年前，在康乾盛世仍是鼎盛之际，一位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便这样指点中国：

　　中国人只踏着祖先的足迹前进，而忘记了曾经引导他们祖先前进的原理，他们还沿用祖传的科学公式，而不讲究其精髓。他们还使用着过去的生产工具，而不设法改进和革新这些工具。因此，中国人未能进行任何变革，他们必然放弃维新的念头，他们为了一刻也不偏差祖先走过的道路，免得陷入莫测的歧途，时时刻刻和一切方面都竭力仿效祖先，人的知识源泉几乎已经干涸。因此，尽管河水仍在流动，但已不能卷起任何狂澜或改变河道！

　　这是对中国旧制度的死亡预言，正如二月河写康乾盛世的“晚霞三部曲”：辉煌——沉醉——死亡。

　　三

　　在古老中国停滞不前的时候，西方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文明，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们开发并贯彻了一套人类交往、社会发展的规则：抑制机会主义和权力的滥用，这种规则与制度的开放性对执政者施加了系统的约束，逐步演化出了私人产权、对政府和私人垄断的限制、法治及民主、受限制的政府等规则，这些规则，构成现代政治文明的基础。

　　这政治文明的核心便是法治，而法治的核心价值便是限制权力运用，保障公民权利。

　　这种观点，甚至满清腐败王朝的王公大臣也有体察，当大清王朝的天朝盛威惨败于西方大国的坚船利炮，当洋务运动的虚火在甲午海战中被东方新兴大国一击浇灭，只得派人去西方取政治文明之圣经：考察宪政。留洋大臣之一的载泽在向西太后的密折中极有见地地说：

　　旬日以来，夙夜筹虑，以为宪法之行，利于国，利于民，而最不利于官，若非公忠谋国之臣，化私心，破成见，则必有多为之说，以荧惑圣听。盖宪法既立，在外各督抚，在内诸大臣，其权必不如往日之重，其利必不如往日之优，于是设为疑似之词，故作异同之论，以阻挠于无形。彼其心，非所爱于朝廷也，保一己之私利而已，护一己之私利而已。

　　载泽对宪政的洞察道出宪政的根本：宪政的本质在“治官”：在法治之国，法律便是国王。

　　可惜这声音，西太后不想听，不敢听；密折未曾发表，国人更听不到。

　　但时至今日，在中国弃旧图新的社会变迁中，最核心的激励因素，不是美丽的新世界承诺，不是空洞的说教，仍是制度的变迁，这种制度变革，将改变二千年来中国人的法律、社会价值观。

　　这种制度的现代化，将最终决定中国现代化的命运。

　　四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不国”，治国先治吏，古今一理，然而如何治官？

　　中国古代实行人治下的吏治，明太祖“剥皮实草”恐怖弹压，不能改变崇祯帝的仓皇辞庙、煤山自谥。

　　改革开放前是人治与群治相结合：在人治下通过群众运动治官，然而论其得失，收效甚微。

　　20多年的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探索，民主、法治、人权已成为我们认可的普世价值并为我们逐步实践，并为真正的制度变迁、实现中国的现代法治提供了基础。

　　当我们的思想更加成熟、更加进步时，当人们有了新的发现，发现了新的真理时，当人们的态度和意见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而有所改变时，制度必然随着时间的步伐而进步。

　　十六大报告宣告了我们东方民族对政治文明的解读：

　　健全民主，尊重和保障人权；

　　深化行政体制改革，形成行为规范、运转协调、公正透明、廉洁高效的行政管理体制；

　　健全权责明确、相互配合、相互制约、高效运行的司法体制；

　　建立结构合理、配置科学、程序严密、制约有效的权力运行机制。

　　修宪正式进入立法程序，让我们清晰地听到东方民族走向法治的足音：

　　合法私有财产受法律保护；

　　私有财产征用应依法补偿。

　　我们第一次可以像现在这样，在环顾自己这块大地的时候，可以放眼整个文明世界。因此，我们对法治的未来充满了信心，法治对人类的贡献，超出了其他一切人类活动。

　　五

　　市场经济需要以法律的名义来宣布市场基本规则，以建立良性的市场秩序；还需以法律来限制政府权力，防止权力对市场的不当干预。

　　现代企业制度是有限责任公司。现代的政府制度是有限责任政府，权力法定、权力有限；责任有限，但责任沉重。

　　基于对行政法治的理解，我们撰写了这本《寻求平衡的支点——政府法治监督实务》，因为不受限制的政府权力“既会破坏一切形式上的平衡和美观，又使大厦的某些主要部分由于其它部分的不相称的加重而遭到破坏的危险。”

　　因为我们的市场经济不是自发的过程，而是一场改革，无论“破旧”还是“立新”，无不需仰仗法治这栖现代“尚方宝剑”。

　　而手持权柄的持剑官，不是天使在人间。我们必须寻求均衡，寻求市场运行与政府监督的平衡，宝剑的力量与操作天平的技巧的均衡之处，恰是法律状态的最佳处。

　　只有这样，在政府与相对人永恒的战争中，政府与公民才能双赢。

　　我们期望，我们的努力，能为法律制度的健全，为形成“宪法至上，法制统一，人民有权，社会有序，权力有度，行为有规”的有利环境，增加一份力量。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时代的河流中同行，每个人都是日新月异的新中国的一部分，每一个人都不能自我抛弃在潮流之后。毕竟，新世纪的法治之钟已经响起，它为谁而鸣？

　　为你，为我，为我们大家而鸣。

　　河南漯河市法制办公室副主任·卢申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