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跟政府作对就是恶”

　　不必专门做人口普查调研，就能当然且准确地推定，在当前的政治气候条件下，绝大部分国民是不敢和政府作对的。政府有其强大的团体力量和权力高压，真要教训和整修一条想扑腾的人民，那无疑像捏死一只雏鸡那般轻松，且不眨眼、不见血。

　　一言以蔽之，和政府作对就是找死。当人民惧怕政府时，每遇权益事件，就不大可能再去相信“有困难找政府”的鬼话了，干脆在家生生闷气，顶多摔摔笤帚骂骂娘。偶有不识相者，或者那些天不怕地不怕者，地方政府不能解决他们的诉求时，就带上一箱方便面、火腿肠，再塞上一本宪法，冒着严寒或酷暑，不顾路途颠簸，风尘仆仆，一下火车就去天安门，看看五星红旗是怎么升上去的，金色太阳又是怎么亮出来的，有时候连春节也干脆在那里一起过了。本想将维权的最后希望寄托于北京，求助于中央，不料没等天亮，老家来人了，宾馆开上，饭店订上，车票买上，好言送上，领回家了。化日下的，就这些。这还算待遇好的。

　　每一个中国人，都有去北京旅游的权利，感受一下改革开放以来首都的变化。不管能否拿出旅游法律依据，北京总是欢迎你，“我家大门常打开”，不仅“为你开天辟地”，还要“在太阳下分享呼吸”。但要是打着宪法的旗号，寻着信访条例赋予的权利，通宵达旦连夜赶往北京，北京也会“开放怀抱等你”，但那是玩的守株待兔，正中下怀。记住，北京欢迎你，只对游客不对访客。对访客，那只不过是一首歌。当真了，是必定会被围追堵截的。

　　可是，偏偏有人信访不信法。法律、司法，这些本应极具权威的典章条令和裁判大权，在每个有所阅历的人那里仿佛早已失去了灵光。法失信，只好走上访的路子。殊不知，这条道绝非一般，一不小心上去了，就很容易进去了。一旦进去了，很可能就是“求出无期”。历来的政治气候，就是政府绝不允许人民乱动，最好是万籁俱寂，只准政府或者那些当官的、掌权的，尽情糟腾。今天，虽然提倡公平正义，鼓噪依法行政，但谁要是较真了，抱定正义不松，咬住法治不放，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气急了，去政府大楼前坐一坐，摇着扇子，举着旗子，吆喝几声，简直是胆大包天了。这显然与和谐社会格格不入。

　　这算搞大了的。就是弄点小动作，也是被盯得死死的。给政府写封信，提点意见，反映一下情况，或网上发个帖子，哪怕是用尽了最最女人的温柔，和和气气的，也得一查到底，报送单位，进行思想教育。弄不巧还被跨省追捕，横加“侮辱政府名誉”的千古奇罪。

　　当政府变为老虎，谁都摸不得，人民躲得远远的。此时，人民在老虎面前的一举一动，都是对政府虎威的挑战和侵犯。官老爷和官大爷那里，政府权威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仅如此，政府大楼还有“风水”，也是不能随意影响或破坏的。据报道，重庆市江津区委书记王银峰以“影响政府办公楼的风水”为由，要求当地一个合法楼盘“水映康城”项目停建。权力胜天，耀武扬威至此种程度，我看已远远超过黑社会老大的霸道和威风了。接下来的话还正应验了我的判断，这位拥有博士学位的官员，狰狞的面目暴露无遗：“要想跟政府玩的人，我们陪到底。”“你知道什么叫恶不？跟政府作对就是恶！”

　　“跟政府作对就是恶”，这话出自当代政府官员且是党委书记之口。如果这话代表的是政府，那么，是政府跟人民作对，而不是相反；如果这话代表个人，那么，是政府官员在跟政府作对，而不是人民在跟政府作对。其实，官员的这种雷人之语，早已司空见惯了。把党和人民分裂开来，把政府和人民对立起来，恐怕只有政府或者当官的才能想得出、说得出、做得出。人民是万万没这个胆量的，哪怕是不想被党“三个代表”，不想被政府忽悠来忽悠去，也是老老实实地憋在心里，宁愿腐烂于腹，也不敢说出口造恶、遭罪。但掌权的政府官员，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情好了，走街窜户，拧拧人家的水管子，掀掀人家的锅盖子，握握孤寡老人的手；一旦不高兴了，就吐出真话，原形毕露，耍起流氓本性来了。谁不给面子，不按其意志行事，就要先定性“作对”、“反动”，再侮其“刁”、辱其“恶”，再不老实，下一步就开始采取行动，宰小鸡了。

　　不禁疑问：什么叫跟政府作对？反动究竟是啥意思？以我之浅薄理解，反动之意为反面动作或者反向行动。狭义的反动专指与正义、正气、权利等正当价值反向而为的理念及在该理念指导下的行动。若人民如此行动，行为本身称为反动，行为主体称为反动人民或反动群众。若政府如此行动，行为本身称为反动，行为主体则称为反动政府。因此，凡是与人民追求的正当价值相向而行的政府为人民政府，会受人民尊重和拥护。此时，与政府行为背道的人为反动人民，其行为性质是反动，行为状态可描述为造反，说其“恶”不为过；凡是与人民追求的正当价值相反而行的政府为反动政府，会受人民谴责和唾弃。此时，与政府行为背道的人，从和政府比对后的行为方向上说是反动，但从行为性质上说不是反动，行为状态也不应描述为造反，说其“恶”，就简直不是人话了。

　　一切视人民权利于不顾的政府都是反动政府。反动政府的本质就是和人民作对。人民维权是对反动政府的提醒和矫正。作为政治面貌为党员的人民，更有义务叫板反动政府，有正义感的公民和党员都应支持或加入这种叫板。此时，无论政府或官员怎么“恶”评，哪怕是动了警力，使了暴力，也要站稳立场，不惜生命为代价捍卫正义。道理很简单，政府一旦走向人民的反面，站到正义的背面，那就是典型的反动政府，这样的政府，人民不仅有义务去叫板，更有责任去推翻。人民不去叫板，谁去叫板？人民不去推翻，谁去推翻？

　　凭良心说，真正跟政府作对的只可能是政府官员，而不可能是人民。在这个社会，作对刁民其实是很稀罕的。两级分化不断升级，富人越来富，政府是惹不起的。即便有点磕磕碰碰，也很容易摆平、搞定。但穷人越穷，一日三餐还要冥思苦想，哪有闲心去和政府作对，也没那贼胆。但凡真有跟政府“作对”的，以现代政府的种种德性，八九不离十是因为政府干了缺德的脏事，人民忍无可忍了。此时，正确的表达应当是，政府和人民作对，而不是人民和政府作对。真要强行说成后者，那也只能说“作对”的人民在为政府纠偏、纠错，一心帮助其提高执政德性。照这个理，政府应当鼓励人民与其作对，而不是一概打压，或者给人民戴上“恶”帽并威胁“奉陪到底”。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秘鲁作家略萨在接受西班牙媒体采访时说：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要活到最后。国歌《义勇军进行曲》每天都在唱响中华大地：“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发出最后的吼声！”其实，每个人都有权利也有义务随时发出自己的吼声，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气候条件下，权力腐败愈演愈烈，两级分化趋于悬殊，道德环境渐行滑坡，党的执政地位和执政能力亟需巩固和提高，此时，每个人更有资格也更有必要，为拯救自己更是为拯救中华民族而发出“最后的吼声”。人民政府不应当阻挡人民的吼声。

　　写到此，结论就非常自然了：倘若人民伤天害理，胡作非为，自应依法惩处；倘若人民为了捍卫真理、伸张正义，甚至只为自身权益发出一口哀求，或者多了一句吼声，也能被政府界定为“作对”，进而冠以“恶”的官方标签，那么，我还是坚决主张：这样的政府，誓死也要和它作对到底！活到最后，“恶”到最后。值。

2010年10月15日夜一气（之下并呵成）于中国北京
（全文27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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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绍章，别名李绍彰，艺名土生阿耿，上海政法学院教师。